烟火气加上孩子气，就是赤子之心。

今天一早，我就站在院子里看菖蒲了。昨天，我刚帮它们都理过发。其实，我就是想看它们顶着新发型站在春日晨光里的样子。不知它们对自己的新模样儿是否满意。当然，它们什么也没说。

这两天，颇有些春风浩荡的意思。昨天下午，风很大，我站在香樟树下为菖蒲理发。二十来盆呢，一盆盆剪过去，是很费时费力的。

一提起菖蒲，很多人会误以为是唐菖蒲，那是鸢尾科的，长在水边的美丽花儿。而我说的菖蒲，是过去在中国文人案头常能看到的清供，一种细细小小的、苍翠可爱的草，人们也把它叫做“文人草”，应该也叫石菖蒲。天南星科，多年生，叶子有香气。几年下来，林舍的菖蒲长得不错，好多貌似爆盆。于是，我一盆盆端起，沿着盆沿，刀起草落，地上很快积起细细碎碎一层绿草叶儿。

一边剪着菖蒲，一边发现天色忽明忽暗。就在昨天下午，我明白了“风云际会”最初的意思。一会儿，春风拂面，明晃晃的光线从香樟树的枝叶间倾泻下来，让人感叹春光明媚；一会儿，飘过一大片云彩，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。我正抬头看天呢，却又是阳光满眼。春天的天气，是孩儿的脸，说变就变。春天里，风和云的相逢，原来竟是这样的！风吹过，不时有翠绿结实的香樟树籽落在我身上，让我心里生出好多欢喜。

春日晨光里，林舍部分菖蒲合影。

??养蒲小记

菖蒲有好几个品种，林舍的菖蒲，也就是最常见的品种：虎须、金钱、黄金姬和贵船台。金钱和贵船台呢，我把它剪成半球形。很快，它们的新叶就长出来，参差不齐但错落有致，很养眼。虎须呢，端起来一盆盆沿根剪短。喵星人呲开胡须、虚张声势的样子，就是我手里虎须菖蒲的样子。剪短了，它的模样儿一下子就变得温顺起来。新长出来的叶子，会变细且会变密。

为什么菖蒲要剪呢？因为菖蒲的审美标准很文艺，“短、细、密”才美。只有剪了，叶子才会又短又细又密。什么时候剪呢？很多人说，春夏之交。剪到什么样呢？很多人说，离根一公分。

当然，这只是很多人说的。前几年，我也是这么做的。效果真的很明显，只是，我的菖蒲越长越密了。太密，就会不透风就容易生病。

上周，去了花市，是今年第一回。虽然大疫之后刚刚解禁，春天的花市，依然有很多爱花之人。花市，真正是一个让人感叹生之美好的地方。新结识了一个卖菖蒲的店家，他建议：如果你的菖蒲长得又壮又密，初春和春夏之交，各修剪一次。

于是，林舍菖蒲才提前享受了今年的第一次理发。

一盆盆菖蒲，有的长在土里，有的长在石头上。看着它们，会觉得从一座山到了另一座山，从一片林子到了另一片林子。有的颜色鲜嫩浅碧，有的墨绿苍翠。有的样子儒雅书卷气，有的十分霸气外露。

掐上一片菖蒲的叶子，放在掌心里揉搓，然后伸手到在鼻子下，你会一口接一口贪婪地吸气：有兰花香，有薄荷草香，有种幽幽难散的香气。绝不浓烈，那种淡却不易消散。

菖蒲是喜阴植物，最好放置在树下荫凉处。它喜欢享受散射光，又喜欢享受露水的滋润，还喜欢和风儿游戏。你瞧，多文艺的个性哪！

要长成理想中菖蒲的样子，没得任何办法，只能天天照看，然后等待。明代高濂的《遵生八笺》是一部奇书，书里说，“欲其苗苍翠藩衍，非岁月不可。”菖蒲最让人爱的一点，便是“非岁月不可”。

我的菖蒲也开花了，“人称祥瑞”。哈哈哈??。因为菖蒲开花很难得一见。

??菖蒲君趣事儿

你觉得菖蒲只是一种草，百无一用。古人却称菖蒲为“清具”，说它很是实用。文人把它放在案头，可以怡养倦眼，夜间看书，不被火烛的烟熏坏眼睛。

你觉得菖蒲只是一种草，它却有自己的生日。古人把农历四月十四定为菖蒲的生日，“四月十四，菖蒲生日，修剪根叶，积海水以滋养之，则青翠易生，尤堪清目”。其实，以往每年，我都是菖蒲生日这天，为它理发，理成板寸头。然后，看它一天天长得风姿绰约，长得碧绿欲滴。

你觉得菖蒲只是一种草，它开花能让两个宋代文豪一唱一合。没错，就是苏轼、苏辙兄弟。苏辙蓄有一盆菖蒲多年，忽开花八九多，难得一见，人皆称祥瑞。苏辙写诗吟咏：世说华开难值偶，天将寿考报勤劬。苏轼立即写诗唱和：无鼻何由识薝卜，有花今始信菖蒲。大文豪兄弟唱和，只为菖蒲开花。

你觉得菖蒲只是一种草，画家金农，就是号称“扬州八怪”之一的奇人，他为它过生曰、为它娶妻。菖蒲的生日那天，金农为菖蒲画像，庆祝生日。

这还没完，又亲自作媒：南山之下石家女，与郎作合好眉妩。表达了这一层意思，还没完。菖蒲生日的第二天，金农又在这幅画的左侧，增加了一首诗的题款，这次是以菖蒲的口吻写的，作为之前那首诗的回应。他说：此生不爱结新婚，乱发蓬头老瓦盆。莫道无人充供养，眼前香草是儿孙。菖蒲于金农，是自喻，是知己。

苏东坡说菖蒲“忍寒苦，安淡泊，伍清泉，侣白石”，这四句话被作为菖蒲精神的总纲。千百年来，历代文人正是照此修行的呢。

你还能说，菖蒲只是一种草吗？

石上菖蒲。

笔墨菖蒲

菖蒲，与兰、菊、水仙并称“花草四雅”，一直都是画家们笔下乐于描绘的植物。郑板桥、金农、吴昌硕、齐白石等都常以菖蒲为题作画，特别是充满文人气的“岁朝清供”图中菖蒲常常不可少。

其实，正是通过欣赏菖蒲画，我才开始学会在种植菖蒲的过程中，对如何选材、配石、配盆等方面有更全面的了解。一张张古画，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教材呀。明代《玩蒲图》局部，画中有很清雅的松桩、菖蒲盆栽。名士高古，童子萌萌，松荫溪畔，赏玩菖蒲。常常想，若着一袭长衫，站在一张旧桌子前，桌子上放盆菖蒲，这样的场景便是一张古画了。

萌萌童子，端蒲洗澡去。哈哈??

说菖蒲，必须要说金农。绕不过的，金农爱菖蒲，曾以“九节菖蒲馆”为斋名。他所绘菖蒲图，笔调古拙，迥异流俗。他从来就没有把菖蒲当成草，而是当作有情君子。苦寒、淡泊、孤独、朴拙，金农一生孤苦，真正就是菖蒲化身呢。

金农的菖蒲，短、细、密，最符合文人审美标准。

还有一位，朱屺瞻，江苏太仓人，齐白石好友。朱屺瞻画菖蒲郁郁苍苍，不在案头，而是绿意漫卷的大写意菖蒲，他把自己画室叫作“养菖蒲室”，一边养菖蒲，一边画菖蒲。我爱他笔下的酣畅淋漓，绿色和墨色，真正是墨气淋漓。

菖蒲墨戏。酣畅淋漓。

无锡的王大濛，是江南学院的教授，退休后专门在家养菖蒲。据说他深居简出，人称“江南草圣”。“草圣”这称呼有点唬人，但他的确是把菖蒲养得很好的人。在他的画里，你看见的是一个江南气质的文人。中国人对一棵草的感情，真正是无与伦比的。

就为一根草，写了好多字呢??

你看，菖蒲的气质，和江南最搭。

今日，春和景明。“是日也，天朗气清，惠风和畅。”一千多年前《兰亭序》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日子。还有一周，就是春分了。到了春分，春天就过去一半了。庚子春天，好急好快，都没来得及好好体味。

做个热爱山川河流、热爱四时风物的人吧，用柔软的情怀，去修炼自己，最好能修出蒲香。

清供。愿岁月安稳，无病无灾。事事如意。